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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[原创]借一方小山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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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楼主 更多操作 楼主   发表于: 2022-05-16 09:54 ·IP 属地陕西

借一方小山水


我一直疑惑,中国古代的文人雅士,为什么特别喜欢桌上清供:一盆小山水,一株小绿植,乃至一叶小草,都可能成为桌上风景,清简素朴,带着一些野气,袖珍山水却涵盖宇宙洪荒,小花小草能点染四季明媚。

后来想,这真是大道至简,天地在心啊:想想千百年来,无论是穷书生,还是文坛大佬,都好这一口,这实在体现了中国美学之精髓。富贵人家造园置景,官宦大人摆阔炫富,都不如这小小书桌上的别有洞天。

在唐宋时代日本人十分艳羡中国,不远万里漂洋过海,从这里学过去很多,发展成了自己民族的美学精神——他们造园,五步方圆也讲究虚实结合,讲究曲径通幽,讲究繁复与简单配合,讲究含蓄和留白,这真是深得中国诗学之妙趣——甚至他们的茶道花道,也讲究素简拙美,富有几分禅意。

现代社会极简主义又回到我们的生活潮流中:其实是一种返朴归真,是对古典美学的重新发现。人类从自然中所得甚多,不应该再加倍掠夺,多留一些给自然,人类依然可以享受这一份美好——

不必把山里的石头都搬回家,只需要拳头大一个小石头,一茶碗清水,供在茶桌上,依然可以见山见水;不必把坡地上的植物都挖回来作为盆景,一根小小的海棠,三五朵花,依然能展示自然的纯美和春天的盛景;不必浪费太多的水资源占用太大的空间,一只小瓦盆养几棵睡莲,也依然临水照花,风景尽在眼前……

做到这些并不难,只需要少几分贪婪,少几分土豪气,多点灵性慧眼,多点胸臆诗心:一粒沙中可见世界,也可见千古沧桑;半瓣花上说人情,也可以说自然之美。

某一个初夏时节,我爬山归来闲逛花市,去花市纯粹为了观赏一下各色绿植盆栽,享受城市里难得的自然气息。闲了逛逛花木市场,往往能够让人忘却俗世的油腻和功利,吸收一点草木鲜活和清美之气——对我来说,比逛珠宝店服饰店和现代商场,要享受得多。

出了花木市场,经过外边一条陋巷,这里是老旧城区,各种自建三五层小楼之间,拥挤着一些旧土墙黑瓦的老房子。走在这些老墙旧门边,眼睛不断被墙上鲜红的“拆”字儿刺疼。突然间我被一个小摊位吸引了:是一间卖花肥的小店,店子大概只有三五平大小,根本没法放东西,所以在门口摆了几袋花肥。

我是被一件小盆景给迷住了:

一只小陶碗,里边堆叠泥石,泥石苍苔覆盖,上边竟然长着一颗小指粗的怪松。这简直是一幅立体的国画呀!我真是惊呆了。陶碗与泥土同出一源,小石头不过是随意捡来,土上苍苔显然不是刚刚贴上去的,一看就长的有时间了。这棵小松树,并非亭亭如盖,也不是残损姿态,而是在野山上随处可见的那种随地势而生的样子——因为经受风雨的打击,因为各种挤压和重力作用,山岩上的松树都长不成端庄挺立,而是呈现出各种古怪模样。黄山的迎客松可不是病梅馆里边修理出来的,它原本就是那样子:顺乎自然,接受命运,长成怪模样,反而像老神仙张果老。

我被这件宝贝吸引住了,店主听到我啧啧称赞,跑出来跟我闲话。原来他就喜欢培育盆景,花多年时光,养成了一些精灵般的小物。见我赞叹不已,他请我进店里,参观他的几件宝贝。

一只小盆里一颗怪石下,长出一枝平枝栒子,树枝如线,蜿蜒伸展——这东西我见过,我们秦巴山地低山野石间到处都是,它往往伏地而生,像荆棘,是一种极不起眼的植物,估计砍柴的人都不会拿它当柴禾——既小且乱,实在是贱东西。他这个盆景,完全重现了野山上的景致:野石孤耸,石下生出散漫一条的平枝栒子,慢慢伸出盆沿,在空中举出一枝长满了小花苞的横条:仿佛柔嫩无依就要耷拉下来,却并没有弯下来,它可真是外柔内刚呀。

另外一只菜碗大的瓦盆里,垒土成坡,坡上长着一棵酒杯粗细的老海棠,这算是老根了,粗短的老根上生出几枝嫩条,上边已经长了几颗粉嫩鲜艳的花苞了。

这可真是高手在民间啊!也许他并非文人,但却深通盆景之趣,他不是只求利益的病梅者,而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份小美。我想请他卖给我一件,捧回来作为桌上清供,让我抬眼之间可以看到山林秀,闭眼之间能够嗅到草木香。但我还是有些胆怯,我怕万一不小心把这些小东西养死了,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。

我喜欢去爬野山,胜过逛公园;喜欢随意走在山野小道,胜过参观各种网红景点。对我来说,过多的喧嚷,是对自然的损伤。至于拍照拍视频,也非我喜好。实际上每一棵花草,它在四时姿态都不同,这一刻和下一刻,甚至它的色泽也有变化,如果你不去大自然中欣赏这些野生野长的娇子,如何能领略自然的奇趣呢。

前年初夏时节在山里边的一条小溪边行走,小溪上乱石滚滚,溪水从山坡上淌下来,在山石间潺潺有声,有时候跌落成小瀑布,在下边形成清冽的小水潭。溪声若鼓琴,让人洗耳;口鼻间弥散着清凉鲜甜的山泉味儿,让人清心;听到林中鸟声,顿感人如同满血复活,所有的人间烦恼,所有的心灵抑郁,都一扫而尽。我在路边石头上随意坐下来,才发现脚边又是一片奇异小风景。

这条小径在溪边,几乎是在一连串的石头上走路:这应该是一道石脊梁,凹处堆积尘土,长出了野草,被踏成了小径;凸处则被青苔覆盖,长着碧绿如玉的指甲菜,长着粉紫可爱的虎耳草;在苍苔间生出一串串的石菖蒲,就像一些随意剪裁的绿色丝绸,我从来没见过石菖蒲开花,这次竟然发现很多小花骨朵。

石菖蒲大名鼎鼎,是很多文人喜欢的桌上清供:苏东坡就是一名死忠。它也是水边生的喜阴植物,但天生与山石相伴,生长在野山野水野石间。比起水仙来说,它更野气;比起兰草来说,它更润泽;比起香蒲来说,它就小巧多了。溪水、怪石、苍苔、石菖蒲,往往构成一幅生动鲜活富有禅意的画。

我十分羡慕苏东坡这些人:他们有耐心服侍这种野物,让它成为书桌上的一缕自然诗痕——野趣与画意相合,小而幽中含蕴着大而阔,简素清美中寓含了精致与优雅……如果书桌上有这么一点小景,那大概就算天下在我心、四季入我眼、无限自然在我怀。

借这一方小山水,装载万古自然心。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儿呢:难怪在苏东坡李渔们那里,这小山水,都入了神,进了诗,成了佳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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